【 – 写作指导】
第一篇 相亲,皮肤,太黑
《买火柴的女孩》
买火柴的女孩
他们都说后退五十步,就是一个故事。五十步后的阳光或许明媚,或许有着新鲜故事的脉搏喷张。只是90后的女孩们,在物质生活的包裹下,却渐渐成了困在不同的金字塔里的木乃伊,挣不开世界的束缚亦无法对自己透明,为了金子或者为了成为金子在各自的世界里虚掷青春。
都说非大手笔的青春妄为年轻,非彼岸的撑渡亦是多余。可是当我回过头去,看到一路上的成长左冲右突,真相明明灭灭,一如我们买来了火柴,却没有勇气把它划开,终是划开了,却没有勇气去看光和影里面的泪花,觥筹交错,辉映的容颜不愿被提醒。
或许别人早已看穿买火柴的女孩,费尽心机买来了火柴,在划开火柴的那一刻却发现早已失去了真实的自己,最初的梦想终究被异化了。而此时此地,还能向谁讨价还价,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和青春等价交换?
心头的白开水就这样由温变凉了,渐渐有了沉甸之感。 在此,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故事,我愿意后退一千五百步,从白天走到黑夜,不间歇。
(1)
迷宫般的城市/ 总有种莫名的寂寞 /你永远不知道/ 你将会错过什么/ 各种关于巧合和追寻/编织着城市丛林里的忧郁和柔弱
当我睡过去的时候,这些可恶的字还一个个在脑海里掷地有声,半夜里,我好像梦见了自己手一松,书本和青春便掉进了无底洞,我在后面狂奔呐喊,却怎么也追不上,急得我满头大汗······醒来时,额头上的汗水因为蒸发的关系,有点凉飕飕的。
这是我高考前常做的一个梦,梦里还有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呵呵地笑着,笑声不缓不急,没有声调起伏,让人头皮发麻。我曾尝试着去解梦,那个给我解梦的老男人不断地用手抓着头皮,好像他的头皮也正麻着,也正被梦境折磨得痛苦不堪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清晨了,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耀着稿纸堆积的书桌上,《莫失莫望》的音乐声在耳边断续地响着。二十分钟的缓冲之后,我终于说服自己坐直身躯,看着被明媚的阳光照得很是亮堂的空间,竟一时觉得这房间有些陌生,有些世故。
一转头便看到了掉落在地板上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文化的价值》,如细丝般盘绕的思想瞬间活了起来,当来路不明的各路思想纠结而成的那张网被东拉西扯得不成样子时,我便丢弃了去打理的欲望。管他的上帝说什么“不要演悲剧,不要在尘世里扮演天堂和地狱,那是我的事······”这些都暂时与我无关。我只管奔向周公,只有跟周公交谈,我才不会滥用“灵魂”的字眼。
这令我羞愧。那些深得我心的道理周公从来都没有赞同过。
这张不肯休息的网迟早消失不见。周公这样恐吓我。
在回忆冲出禁锢的一刹那,我的心“咯噔”一下:不对,灯应该还是开着的呀?我从不拉开窗帘的,怎么会有阳光跑进来?闹钟怎么自己停了?
阳台上一个被阳光拉长的背影解开了我的疑惑。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垂至腰际,冬日早晨的阳光披在肩上,恍惚之间,我看到一丝清亮的佛光。这佛光辉映着的女郎好像轻轻一挥手间就能招来一片云,云带着为她化成雨的决心萦绕在她身旁,一弹指间,就是一场雨,雨中化出一个徐志摩,穿着长衫撑着伞走出雨巷,朝她缓缓走来······
天马行空、浮想联翩,这是我一个不太地道的文学青年惯有的状态,然而,意识并不决定物质,所以我感觉到我的头被人打了一下,我定睛一看看到了一个女孩对我嫣然一笑,我的耳朵听到了一把清脆的女声说,也该起床了。你这赖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给改改啊!
你不是说你现在变得很低调了么,怎么一开口,又不显低调了呀?我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爽地说。
是啊,低调低调,再低我就没调了,你就快点给我起床吧。
转过头去,看到的是朝颜丝丝缕缕穿过仙人球投射在略显陈旧的书架上,温暖着每一部我读过的小说。李鸣、森森、孟也、崇明、春天·····这些谙熟的名字带着青春的不羁奔走在春天的朝颜里,一路上盛开的紫色朝颜毫无顾忌地渲染着青春,一路绚烂。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别人的羡慕也好,欣赏也罢,不曾使我们的舞步凌乱,青春的飞扬,不因注视的目光而停下。一颗年轻的跳动的心,让每天的日子都不会是一个样的。
我猜,你平时肯定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的,肯定把好好的阳光都给糟蹋掉了······
我猜,你就快要忘记吃早餐的感觉了,就你这爱赖床的破样子,肯定没吃过早餐······
我猜,你窗台上的玫瑰花至少一个半月没浇水了吧,叶子上都是灰尘,我说你也太自私了吧,滋润你爱情的东西成了最缺乏滋润的东西······
打住,我投降。两年没见,唐嫣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全然没有因为年龄的攀升而收敛一点点,相反的,走南闯北的经历给了她更足的底气去抨击现实,粪土他人。似乎通过这种途径就可以得到一种攀登,从而达到生活的另一种高度一样。这是她的追求,别人无从评价。所以,当两年不见的唐嫣提出要来我这里借宿时,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唐嫣是我高中时很好的姐妹,住同一个宿舍,用同一根吸管喝牛奶,扯同一个谎。那时唐嫣是我的免费闹钟,不用给她装电池,早自习时间一到,如果我还在赖床的话,这只多功能的闹钟就会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响,把一些有的没的说得格外响亮。那时候我老想,要是有一天我人格分裂了,一定和唐嫣这厮脱不了关系。
说起来也奇怪,我有了男朋友之后,唐嫣这只免费闹钟就自己报废了。话说男朋友可以是一只闹钟,可是事实证明,这是一只不太称职的闹钟。早点或者晚点,不然就是他自己都忘记起床了。那阵子我经常迟到,上课时总是看见早到的唐嫣用泰然的表情瞟我一眼,做个鬼脸,好像在说,看,没有我,你的生活就打结了吧。
说实话,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想念唐嫣那新闻播报式的叫人起床方式,女生特有的细心让人不由得感动,体贴难以抗拒。男朋友那一句简单的“喂,起床了”太过简明扼要,平淡的声音和心急挂掉了的电话的“嘟嘟“声让人更想一头倒下接茬儿睡,哪里有唐嫣碎碎念来得波涛汹涌?
和男朋友分手后,我又开始了唐嫣喊我起床的日子。
“你的感情可真像个闹钟啊,一按就停。”事后唐嫣笑话我。
“我真的没法忍受每天醒来听到的都是同样一句死气沉沉的话,我的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我宁愿听你催命般的排比句,像马蹄一样,踏过我的心扉,熨帖我的心情。新的一天我睁开眼睛,可以看到早晨的天空,也无风雨也无晴。
(2)
晴逸轩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住着一群女人中的女人。
深居简出,群体蜗居。
晴逸轩的名字是有由来的。晴是晴天,逸是美好,轩是住所,连着整个意思就是希望每一个来晴逸轩的人都有晴天般的心情,奔向美好生活。然而,毕竟没有足够的耐心一直向别人阐释其含义,他人也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像是在说,哦,情义轩啊,内心再补上一句,真够俗的。再者由于晴逸轩里的姐妹不分你我,几乎看不到她们行动落单的时候,所以轩自然而然就被理解为城堡了。
一个像城堡的居住地,自己走不出去,别人也爬不进来,生活类似楚门的世界,活法有点像小王子,习惯看着孤独的落日而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
走,走,停。
平日里,晴逸轩的姐妹互相取笑对方,一个说:嘿,毕加索。另一个回:诶,居里夫人。然后就都笑了。笑过之后也就算了,就像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理解好晴逸轩一样,宅在很多人眼里,似乎只有形容词形式,忽略了其动词形式。
晴逸轩的姐妹常对着日记本数尽心中无限事,“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的这句名言引来了史蒂文·密勒关于如何去破解生活中永存的难题,最佳地实现自我的探讨的看法,也引来了晴逸轩姐妹对人生价值的追问。
外人传言说,晴逸轩里住的都是很有境界的人。
境界,或许是由个性添加对话而成。
无论怎样,晴逸轩的姐妹怎样都不会放弃那些能抵抗脆弱的天真,不放弃对话,不放弃缺乏主题的文学探讨。或许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地谈论人生百态客观现实日新月异,这一切都没有关系。等她们渐入佳境了,对话就有了温度,有了寒度,有了冰菱,甚至有了微毒的意味。很多人没有办法理解这种对话的意义,一如在旅行前说不出出行的意义一样,可是晴逸轩里《等待戈多》的对话从来都没有停过。
“你说雨为什么下个不停啊”
“因为它喜欢跳楼的感觉,失去地心引力,再得到地心引力”
“跳楼的感觉跟吃冰激凌一样吗”
“都是被吞噬。就像蚊子咬人”
“蚊子也喜欢跳楼吧”
“不,蚊子喜欢在雨夜的蜘蛛网上上吊”······
当很多人对着拿电话话筒的左手否认很多的事实时,晴逸轩的同志却用右手熟练地日记本上镌刻事实,一如制作一个极小的根雕作品一般。那可是一件艺术品,怎么能马虎草率呢?
无数场头重脚轻的对话,无数次言语的切磋发出亮眼的光芒,无数次自己推翻自己的逻辑,无数次将根雕的艺术作品捏碎在自己手里,晴逸轩的姐妹认为这一切都有非凡的意义。
刘索拉在《你别无选择》中,用意识流倾注了青春的乏与累。累斗累,或者不屑,或者抓住一样什么东西跟生活盘旋,这,都是属于你的选择。
在晴逸轩的上空,似乎一直盘旋着一群蓝乌鸦,天空欲雨还晴,有一种无法明说的压抑。《等待戈多》的对话断断续续进行着,个人英雄主义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地。
“你看,路灯下有一张网,雨淋不到”
“还有一只蚊子在上吊。”
“营养丰富的材料,一样用来上吊。”
“是贪恋看路灯下的雨如天女散花吧”
这是我离开晴逸轩之前,最后一场等待戈多的对话。
夜,是需要外卖的炼狱。
这是文学青年的宿命。不刻意避免让眼睛出汗,偶尔流一些含盐量很少的汗,偶尔绕一些无所谓的圈,偶尔伸手去探一探生活的深潭。
然而,戈多的去向是唯一探究的命题。
离开晴逸轩后,我才发现,我在晴逸轩住了将近七个月。
我用了七个月的时间来发现,晴逸轩是一间濒临灭绝的大学宿舍。是现代文明中少有的,不崇尚夜生活的大学宿舍,之后便是离开。
用七秒的时间来转身,然后决绝地离开。像对待一个挚爱的朋友般。
同室为朋,同志为友。
晚安。晴逸轩。晚安晚安晚安,我的挚爱。
(3)
唐嫣绝不是那种可以让自己的感情像闹钟,一按就停的人。唐嫣认识我的原因很特别。那时不是正流行麦克杰逊吗,这个将滑步耍的极尽优美的天王巨星不仅成了众多帅男的模仿对象,更是更多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偶像。问题就出在这里,麦克杰逊的下巴有一条沟壑,刚好我也有。不同的是我下巴的沟壑是天生的,麦克杰逊的是手术刀割的。当热衷麦克杰逊的唐嫣见我的第一面时,简直是大惊小怪追着要我的联系方式。
一开始我跟唐嫣之间是没有交集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道理我很是懂的。无奈唐嫣穷追不舍的功力太强,就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闹钟,扰乱我平静的读书生活,沸沸腾腾叫嚷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她刚认识我的那一阵,刚好我生日,生日那天我回到宿舍,发现被子里有一个东西鼓起来。我掀开一看,是一只跟我的人一样高的布娃娃。朋友说,这是唐嫣自己骑车去市区买的,买了之后又偷偷爬我们宿舍的窗户,好不容易才把布娃娃弄进来,搬到我乱糟糟的床上,再后来,就是唐嫣很细心地给这只布娃娃盖上被子。
当这一连串的画面在我眼前浮现,那一刹那我真的是被感动了。尽管我知道这个女生可能像风中的大叶紫薇,开花华丽,树姿飘逸,却是带着微毒一起盛放。
说来也奇怪,跟唐嫣交心的过程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不吻合。或许是我被同化了吧。我这个人,一旦在心里面认可某一个人,就会无条件地包容她的一切,包括缺点和陋习。
唐嫣有过几段校园恋情,每段都不超过两个月。某一天总结时发现,谈了这么多年恋爱,至今没有过过一次情人节。不禁觉得没劲,更让人感伤的是自己已经到了“想早恋,可已经晚了”的年龄。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在其它学子为考试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唐嫣却频繁地出现在相亲桌上。在我眼里,相亲桌无异于麻将桌,三五个旁人作参考,就一锤敲定了。而赌得最大的唐嫣悠然自得,看下赌的左手自由自由跳舞,右手的手心依旧依旧孤独。
几个回合下来,唐嫣相中的竟是一个肥头大耳,穿起白大褂来像整形科拿手术刀的医生。实际上他就是一个拿菜刀杀鸡烹鹅的厨师。真不知唐嫣是如何在血淋淋的杀鸡刀中看到爱情的真迹的。
这么说吧,在我眼里,那个男的简直跟只熊没什么两样。表达单一,笑容憨厚,肩膀浑厚,不夸张地说,那浑厚的肩膀做船板都不成问题。怎奈唐嫣这风平浪静的心海,不知怎的,随船一动,竟浮浮涨涨。
唐嫣的满腔热情只维持了两个月。两个月后,唐嫣十分笃定地把那个准男朋友给fire了。
唐嫣说那人一定没经历过爱情。每天做的菜都是一个味道的。淡得都腻了。
唐嫣说,我让他做半个俯卧撑,坚持得了半个小时我就嫁给他。
坚持不了我也没办法,不是我没诚意,是他没实际。
唐嫣说,他妈的,我还以为我会在一桌又一桌的佳肴中畅享余生。
那简直就是拿菜刀的屠夫,屠杀了我对爱情的幻想。最后唐嫣总结似的说。
听着流水哗哗而流的声音,看着唐嫣满口白沫地刷着牙,很多说过的话,经历过的事历历在目。当我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时,唐嫣开口说,我来给你挷头发吧。
这是唐嫣在我这个小小房间落脚未满十二小时里做的第二件令我感动的事。高中时唐嫣常帮我打理头发。在她芊芊素手的摆弄下,我那头又杂又多的头发总是三两下变得服服帖帖。那时唐嫣老是笑话我,黄毛丫头,黄毛丫头,我给你扎高的马尾。
后来与唐嫣分开后,就再也没有人给我扎过一次马尾。我的头发总是随意披在肩上,随风而扬。每一次去“新东门”理发时,我总回忆起唐嫣满脸精明地说,我给你打多点咖喱水,八折优惠哦。然后拿起咖喱水使劲地喷,喷得头发和衣服上都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时那地那个人,那些日子是怎样的安静无害啊。
你现在的头发柔顺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唐嫣说。我循声望去,看见镜子里的唐嫣有些失落,她的右手灵巧地转着我的头发,空出左手去拿咬在嘴里的头结。
是啊,我说,头发烫过了,又拉直了,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
唉,我叹了口气,我们越来越时尚,随着社会的前进改变发型,但同时也越来越没自信,越来越没有个性,我们的绚烂与活泼日益消失在程式化的日子里。我们无可避免地被这个世界同化,我们都是everywomen.
(4)
陪我去拜佛。唐嫣笑脸如花的说。
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嫣是个信佛之人。当矛盾的统一体存在的时候,我只能对自己说,存在就是合理。唐嫣遇到什么事都喜欢上山去,和佛祖商量商量。我则不同,我遇事比较喜欢和周公商量,所以当我睡懒觉的时候,我又多了个借口:我正和周公商量事呢!什么事?大事!
所以唐嫣起的早,我起得晚。佛祖喜欢起早的,理论上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周公喜欢我等起得晚的人,因为理论上说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山上的风景秀丽,山路盘曲着蜿蜒向上。佛门圣地,本该是素雅清净的,但我却看见了很多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的贵妇人开着香车去求佛。看她们求佛的样子,是挺虔诚的。可是一旦踏出了佛殿,她们又会立刻把车喇叭按得特响亮。好像在怨恨这山路小得过分,又怨恨全世界的人都不给她让路。
当编着复杂发髻的唐嫣双手合一、虔诚拜佛时,我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个令徐志摩心力交瘁的交际花。当陆小曼身陷泥淖时,为什么人们断言,能够救陆小曼的,只有佛呢?
你最后一张明信片上写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问唐嫣。
嘘,唐嫣朝着佛祖的方向指了指,我先跟佛祖说说悄悄话,晚上回去再跟你聊啊。
看着唐嫣虔诚地进了香,尔后念起了佛经。我只能把问号吞下,让它在肠子里兜了几圈,顺着蜿蜒的小路,向着郁郁葱葱的林子流去。倚栏凭望,我能看见夕阳下的炊烟一柱向天,美得让人觉得不似人间。
高中毕业后我继续升学,慢条斯理地过上了象牙塔的生活。唐嫣却信誓旦旦说要尝遍世界各地美食,住遍每一间颇负盛名的酒店,走一条雨巷,探访人间天堂。
至此,那个和我一起念川端康成的“凌晨四点钟,看到海棠花未眠”的感性女子在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变换地点的明信片。不同风格的标志性建筑物明信片背景却有同一个主题:美食。各种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夹着一句或两句简短的话,凑起来,就是一场丰富的盛宴,一场有故事的盛宴。
“我想,当我可以用最好的食材做一桌最美味的盛宴。我就可以回去了”唐嫣寄给我的最后一张明信片这样写道。
唐嫣对美食穷追不舍是有原因的。唐嫣与初恋情人分手的第一个晚上,靠在我的肩膀哭了一晚上,后来她实在累了,哭不动了,就靠着我肩膀睡着了。看她睡着了,我也安心了,靠着大迪尼也入眠了。
第二天,唐嫣跟往常一样,起得比我早,叫我起床的声音跟往常一样响亮。似乎经过了一个晚上的风雨锤炼,唐嫣的精神世界似乎变得无比强大。就像少年时的约翰·克里斯托夫一样,突然明白了勇敢的受难是人生的必须,除了自己坚强,再别无选择。
道理是明白了,可是疗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唐嫣养成了一个习惯,几乎是恶性的,那就是嗜好美食。后来听唐嫣说,每次爱情的远走,都让她突然发现,食物的滋味比爱情好得多,吃饱撑着的感觉让人觉得好踏实,比什么都踏实。一切都是空的。而她,也终于明白,许三观为什么拼了老命去卖血就为吃一盘炒猪肝,因为那也是你人生理想清单中的一部分,难道不是么?
(5)
第五维音乐坊是个音乐的天堂。我在里面写了将近两年的乐评。以每千字50块的酬报,每个星期写上一“你竟然放我鸽子竟然不接我电话竟然放我一个人在这里饥寒交迫你又不是不知我的习惯你让我一个人咋办啊······”
“行,大小姐,你就别再折腾我了,我这正忙着呢”我刚准备挂掉电话,唐嫣蓦地说了一句,不管你忙得再怎么热火朝天,你怎么可以忘记豆浆油条的约定呢?
豆浆油条是我们之间的暗号。以前和唐嫣一起生活,每次都是我赖床。几乎每天都是唐嫣买完早餐回来后发现我还死死地抱着大迪尼睡得七荤八素,流着口水做着美梦。这时候她就会让豆浆当一个人,让油条当另一个人,边吃边让这两个人对起话来。对话总是花样百出,创意层出不穷,每一次我都是先被逗乐了,然后才在跟唐嫣的打闹中慢腾腾地起床。这些事就像印在脑海中一样,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了呢?
三思之后我说,要不,你等会儿,我找个人陪你去吃饭······不等唐嫣再次哇哇大叫,我就当机立断把电话给挂了。
接着,我就当着这么一大班可爱的抱抱团团友的面,拨通了雪霁的电话。
唐嫣从小就养成了一种类似“公主病”的坏习惯,那就是她坚决抵制一个人吃饭。她宁愿费很大的功夫,也要找人陪她吃饭。我认识她的时候就经常见她饿着肚子哇哇大叫,然后要我陪她去吃饭,即使我已吃过了,也一样。
“一个人吃饭是我没有办法承受的事情,孤单寂寞,食物没有滋味。”唐嫣这样说。
“今天的饭吃得怎么样啊?”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宁静温暖的房间内,熟悉的白炽灯下唐嫣穿着宽大柔软的睡衣抱着大枕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忙了一天的我。
“相谈甚欢。”唐嫣笑着说,站起来接住了我扔过去的背包。
“还有呢?”
“他给了我一个大大暖暖的拥抱。”
“还有呢?”我迫不及待地问。雪霁这厮,难道还真的跟唐嫣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唐嫣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很迷茫,说,没有了啊······
“难道你不觉得那个女生的气场跟你的气场特吻合吗你不觉得那个女生人很好气质很好很像大姐姐吗?”我几乎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等等,什么女生,你派来陪我吃饭的是一个光头男人啊······”
“光头?男人?”我的脑子闪过一道白光,突然想起那天去拜佛时的佛祖,对了,那天佛祖究竟跟唐嫣说了什么?唐嫣最后一张明信片上的话到底跟阿尼陀佛有什么关系?
“对啊,我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帅的光头,第一次发现原来光头的眸子也可以这么清亮,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压根儿就不拜佛,原来你的小男朋友就是个光头······”唐嫣很自以为是地联想着。
当提到“男朋友”三个字的那一刻,我突然恍然大悟,这么说,就是我打雪霁的电话然后雪霁懒得理这种小事所以指派了任扬去完成任务。
“你们家的光头还真的挺有眼缘,我决定,明天还是跟他一起吃饭······”唐嫣带着小小的骄傲宣布。
“行行,你就别添乱了,明天还是我陪你吃饭吧。”我接过唐嫣递过来的白开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了。杯子见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便补充道:“还有,任扬并不是我的男朋友,切记。”
当我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黏稠得几乎化不开。叶子与叶子间的罅隙透出的光亮随风一动,便不停地闪烁。好像无数的钻石在相竞追逐、嬉戏。
正当我入迷于自己思想的流动时,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我隐约之间听到了一把很熟悉的声音。
结果我跑到客厅一看,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真是见鬼了,我看到我的师兄任扬坐在客厅中间的位置,拿了一本《纸牌的秘密》在翻阅。本来杂乱无章,拥挤不堪的客厅此刻竟十分干净而明亮,坐在沙发上安静看书的他好像很享受似的。
厨房里,正在忙活的唐嫣正把那些生肉生菜啊一一洗尽盛放在干净的盘子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盘子竟放了满满一桌。这样一来本来就不大的厨房显得更加拥挤了。
“你在捣鼓什么?”一问完我就开始后悔了。
果然,唐嫣一听这话马上跳了起来,“什么叫捣鼓什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资深的美食家。”
“行,行”明明是要兴师问罪,我却显得底气不足:“那,那边那个帅哥是怎么回事?”
“请他吃饭喽,”唐嫣还是理直气壮的:“就是我请你俩吃饭啊,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东西。”
“可是你并不······”然而,唐嫣并不理会我说了一半的话,只见她径直脱掉了戴在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说,我的手难以呼吸,这是做饭过程中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呵呵呵。
呵呵呵。三节拍的笑声听起来底气十足,似乎不容拒绝。
唐嫣一转身,顺手提起了浇花壶给我那开得正欢的仙人掌浇水。清亮的水由上而下,不到两秒就完全渗入土壤里了。看来,不久前唐嫣应该给它松过土。
我微笑地看着唐嫣一系列的动作,阳光已经有些软下去了,可是光亮仍然充盈着整个厨房这不大的空间,那个类似女主人的身影跟阳光折射而成的角度刚刚好地让人觉得温馨。
“我出去一下。”接了电话后的唐嫣贴在我的耳边说:“还记得我最后一张明信片上写的内容吗?我要去接应那个给我提供最好食材的赞助商了。”唐嫣匆匆忙忙穿完鞋子,关门之前还不忘冲我喊,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啊。情绪高涨得好像下一秒要去上梁山似的,自豪的语气让我心生疑惑。
我也不知道我在疑惑什么,都怪那过分冗长的午睡,让我的思维上线不接下线。
“你那姐妹可真不简单,她说,她能烧出一桌让人回味一辈子的菜肴呢。”
“呵呵。”我笑了,递了一杯茶给任扬:“我还真没吃过她烧的菜。希望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她这人吧,说她能耐,有时还真的觉得她挺能耐的。呵呵。”我总觉得自己两节拍的笑声有点底气不足。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补充些什么。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陶醉于任扬的音乐。像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我看到了隆冬的傍晚倦鸟归巢,呈现出的人字优美;看到了田野边上,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口含一根青草睡在草地上;看到了缺了门牙的小女孩手里紧紧地揪着哥哥的衣襟央求哥哥带她去放风筝······
师兄任扬的校园民谣唱得非常到位,清亮的嗓音加上木吉他简单的旋律,让人不自觉闭上眼睛,然后看到很多很多熟悉的场景。是啊,生命中有多少的岁月,我闭上眼睛,看不见自己,可是却看到了你,看到了你的未来,你的轨迹。不知不觉内心就有了微微的湿濡。
“都说热爱音乐的人有着最清澈的心灵,最干净的思想。好音乐容不得杂质,一个弹得一手美妙的音乐的人绝不会是个坏人。一个写得一手好乐评的人一定有着纯粹的心灵。”雪霁的话简直就是真理。当年,雪霁就是被宿舍楼下这一把执着的声音给感动的吧。
开门的那一刹那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可是我还是看到唐嫣的身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革履戴着墨镜大腹便便的光头男人,只见他不徐不缓地摘下眼镜,将周遭的环境打量了一番后,说,就是这里吗。
好一把不带一丝情感起伏的声音。平。稳。冷。
更可恶的是,他竟连拖鞋都不换,就径直走到我的窝里。
这厨房未免太小。摘下大墨镜后我看到他的眉毛像两条毛毛虫般挂在眼睛上。
“不会不会,厨房也不用太大,刚刚大就好。”唐嫣笑得几尽谄媚:“您稍等一等,菜马上就好。”
说着,唐嫣一把把我拉到那个光头男人面前,说,这位,是我的闺中密友,文化素养可高着呢。
接着我看到那个光头男人露出了一个超级油腻的笑容,说,唐嫣,我的名片呢。
唐嫣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唐嫣忙活去了。明亮的灯光下唐嫣前后张罗着,节奏紧凑。
“许小姐不帮忙?”光头男人凑近了对我说。
“呵呵,”我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心里却不由得恨自己为什么要用两个节拍的笑,听起来多么没有底气啊。
“听说,许小姐是个深居简出的文人。”光头男人翘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支香烟问道,“听说许小姐一直给第五维供稿。”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小成就的人,都喜欢用陈述句来提问,说实话,我真不喜欢这些人的喜欢。
见我没有接话,光头男人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哈哈哈,你知道吗,在第五维写稿的人,毕业后大都投靠我去了。”
三节拍的笑声,让人不爽。
“投靠这东西,也得是你投过来我才靠过去,这并不是靠一厢情愿就能够完成的事。”刚才听任扬弹吉他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干净,我带着不爽的口气看着厨房里忙活的唐嫣说。如果唐嫣真的是女主人,充其量也就是解放前碌碌无为的女主人吧。如果唐嫣真的渴望拥有一场倾城之恋,其存活的时间也仅限于兵荒马乱的年代吧。如果唐嫣真的是要用最好的食材做一桌绝无仅有的盛宴,我已感到,这盛宴绝不是我等能消化得了的。
“许小姐不愧是个文人,心不在焉而又意有所指啊。”光头男人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为了掩饰尴尬,他站起来四处搜寻烟灰缸,不知是粗心还是其它原因,烟灰掉了一地他都没有察觉到。
“许小姐也看余华?”当光头男人的眼光扫视到我书架上的《兄弟》的时候,非常自然地就说了一句:“我觉得吧,余华的作品里,有太多的色情和暴力,不太适合女孩子看的······”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余华的作品,特别受不了作品里面的人性丑,受不了让人匪夷所思的情节里横空出世的李光头,”我一语双关,暗暗给自己打气后继续说道:“小时候偷看女人屁股、讲黄色故事也就算了,长大后还成了投机倒把、四处钻营,凭着几个臭钱就乱搞男女关系的流氓。哈哈哈,这年头,流氓和帅哥一样满地都是······”
正当我琢磨着那光头男人对我的三节拍笑声会做何反应时,唐嫣喊我们去吃饭了。
“大家来尝尝我做的菜。这个是蓑衣黄瓜,这个是凉拌剁椒皮蛋,这个是鱼香鸡丁,这个自然是李主编最喜欢的家乡冻豆腐,当然还有水煮海螺,豉香回锅肉,蚝油杏鲍菇,黄金海茸拌西芹,芦蒿炒香干······”唐嫣眉飞色舞地一口气介绍了许多我听都没听过的菜名。
“当然,白煮蟹和醋,烤鸭和甜酱,西菜里的烤猪肉和苹果泥,渗鳌鱼和柠檬片,这些原来互不相干的东西,是否有缘分搭在一起,也是要尝过了试过了才知道的。”唐嫣继续滔滔不绝,似乎话中有话。
我敢确定我和任扬都陷入唐嫣语言的陷阱里了。我们俩傻愣傻愣地思忖着唐嫣的每一句话。只有光头男人悠然自得地提起唐嫣刚刚洗净的筷子,悠悠然地品尝着。
当我幡然醒悟的时候,我的心开始慢慢地往下沉,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般,飘落。美食和男人,唐嫣,难道这就是你世界的全部吗?
“莫,我们一起敬李主编一杯吧。”唐嫣似乎忘了任扬的存在,完全忘了,其实,也是她请的任扬来吃饭的。
我举起了酒杯,说:“师兄,我敬你。”
当我把酒送到嘴边的时候,光头男人接过唐嫣敬的酒时,一时身体失衡,结果酒红色的液体就泼到了我雪白的棉布裙子上。
“你······”我刚要站起来,唐嫣却按住我的手说,莫,吃菜吧。尝尝我做的菜。
唐嫣的眼神令我想起封建时代可恶的女主人,被风气的枷锁死死铐住却容不得别人侵犯她威严的封建家族大家长的颜面。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年头的一语双关似乎特别泛滥:“我做菜时可细心啦,应该不会带有某种细菌,大家放心地吃吧。”
“对啊,边吃边聊嘛,许小姐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光头男人开口了,一改刚进屋时那种平淡的语调,似乎喝了点小酒,他就有理由有借口亢奋起来一样。
“对不起,这菜不太适合我们的口味。我和许莫还是到外面去吃吧。”任扬说完,不由分说拽了我的胳膊往外跑。
“那明明是我的窝,为什么是我离开?”跑到大街上,我甩开了任扬的手大声地喊,可是夜风很大,声音一下子就消失在风里。
“你的朋友明明已经喧宾夺主了,可是你根本就不懂得拒绝。”任扬也大声地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沿着斑马线走,冬日的傍晚,天黑得特别快,大路两旁的路灯三三两两张着疲乏的老眼,似乎早已看厌了这世界上正发生的一切。
任扬不动声色地跟在我后面,一直走。
走到冬阳广场,我停了下来。才半个多月没到这个地方来,这里的草地已经长得相当浓密。踏着草地走竟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这才是春天吧,万物勃发。叶子喜欢阳光和雨水,才会长得如此茂盛,绽放满眼的绿色。
广场中间有几个小朋友在学滑冰。其中一个小朋友似乎特别胆小,怎么也不敢踏出第一步,惹来周围的小朋友“嘎嘎”的笑声。
“对不起啊,师兄,”我对任扬说,“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
“没关系的,师妹,”任扬笑了,脸上嵌着一对可打水的酒窝:“现在能吃饭去了吗,我,饿死了。”
当一弯西月悬于西天,像一把镰刀般,在静悄悄的夜里收割着不同人的思想时,我回到了我的窝。在这样有着很重露水的凌晨,我看见唐嫣写的“晚安”两个大字挂在门上,墨迹未干,墨香飘扬。一看到这两个大字,我的心就化了。这是两颗年少的心之间的秘密。因为“晚安”这两个字是由“我爱你爱你”各个字的第一个音节组合而成,所以,在我们眼里,说“晚安”就等于说“我爱你爱你”,那一句广为流行的“天亮说晚安”在我和唐嫣的眼里等同于:天一亮,唐嫣叫我起床,然后说“我爱你爱你”一样。
我轻声走进屋里。除了地板还略显潮湿外,房里一切已恢复原样。台灯下唐嫣将未干的头发披在桌子边缘,托着腮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嫣,我们来约法三章,好不好?”
“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抗拒。”唐嫣撒娇似地靠过来,整个身子软趴趴地靠在我身上。我顺势抱住唐嫣的头,她的头发上有很好闻的“绿飘1号”洗发水的味道,嗯,应该是青苹果味的。
“行了,嫣,别打岔。今晚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有几件事我们必须说清楚。你也知道,我的脚比较大,穿不了小鞋,所以,以后不许再带男人回来,特别是光头男人。”
“这样也算带男人回来啊?再说,我以为你根本就不介意。”缩在我怀里的唐嫣脱口而出。之后,又急忙补上一句:“我是说你不介意对方是个光头,不是么?你情哥哥不就是个光头么,只不过他长得比较帅而已。”
“你知道任扬师兄的光头是怎么来的吗?那时雪霁的抱抱团刚成立不久,人员少,学校提供的经费少,赞助商几乎没有。后来有一个赞助商提出了一个鬼点子,要是抱抱团能够给他们打响广告,他们就提供赞助。而打响广告的方式,就是将浓密的头发剃掉,直接在头上用颜料画他们公司的标志,然后在热闹的大街上走动,吸引大众的眼球,借以达到一种特殊的广告效果。为了抱抱团的存活,为了雪霁,才有了任扬的光头。那男的哪儿配和任扬比,哪儿配?”
看着唐嫣无声无息地把头缩进被子里,讲着讲着我的口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我换了个姿势抱住唐嫣小小的身子,说,还有,任扬最多就算是我的一个男友,而不是男朋友,雪霁和任扬才是一对儿。高中的时候,我和唐嫣经常玩咬文嚼字的游戏,有一天,我们发现,凡是“腰、腹、腿、肘、脖、脚、膀、脸、臂、臀”这些和身体部位有关的词都带“月”字,而“朋”字又是由两个月字组成,那代表亲密的接触。所以,除了一个是特殊的带“月”字的男朋友之外,其他的都只能是跟身体没有任何接触关系的“男友”。
(7)
冬末春初,我看见,天空中有燕子的身影。
可以说,燕子是春天的动词,是阳春三月天空中明亮的黑瞳仁,是春光的韵脚。但,燕子从来都不为谁停留······
燕子和许多昆虫一样,她是在飞行中繁殖,并且是在冲刺式的飞行中吃食,饮水和洗浴的。
古人所说的“燕燕”是燕子双飞的意思。传递的是心中牵挂的那个人的信息,琴瑟和鸣的生活。
追求“燕燕”生活,我们都是燕子,城市里的燕子。矛盾但统一着。
(8)
新鲜的小米粥或许意味着一种疗养,一种悠闲,一种软弱中的平静,一种心平气和。新鲜的小米粥的香味虽然淡,并不怎么刺激味蕾,但它似乎就是在提醒你,这是对那个早已被你吃坏的胃的抚慰和补偿。
唐嫣连着几天都给我做我最喜欢的小米粥,正当我准备对唐嫣为我生活作出三三两两的注释表示不反感时,雪霁来了,连带着她的随身衣物和书籍空降到我租房子的地方。
就这样,三个年轻的女孩堵在一块儿了。可是唐嫣却不干了,她先发制人:“她凭什么住这里?”
雪霁面对着唐嫣咄咄逼人的质问,也不干了,问道:“那你又凭什么?”
“就凭我现在失业了。”唐嫣说。
“就凭我现在正准备找工作。”雪霁说。
这似乎是个不太妙的开始。一开始的气氛就是剑拔弩张,后来更是争锋相对。当我的生活跟一只伶牙俐齿的百灵鸟和一只精力充沛的夜莺纠结在一起,我只能说,我和周公的生活规律都被扰乱了。
唐嫣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的飞扬跋扈,雪霁纹丝不动地保留着她的恶趣味。
徒红,切。雪霁总是把“切”字咬地吱吱作响。音韵学里的反切,却被雪霁用来表示对唐嫣的不屑。
哼,唐嫣也频繁用鼻孔说话。
“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都说了河边无青草,哪来的多嘴驴······”
一转开身,雪霁和唐嫣又开始拌嘴,似乎有一种停不下来的趋势。我第一次发现,世界是那么大,而我们三个人的世界却是如此拥挤。
“一蟹失足,二蟹相扶,物知如此,人何不如?”这些幼儿园就学过的弟子规对我们一点教化作用都没有。
当晚安两个字掉落在地上,我发现两个气场相近的人靠在一起,原来真的会互相干扰。
我是个孜孜不倦追求“弹性“人。生活有了弹性,爱情有了弹性,人生有了弹性,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空间让人有了意外的联想。或许时过境迁之后,还会对这个词产生不一样的感觉。老了,皮肤不再有弹性,七年之痒,爱情不再有弹性,心倦了,想法缺乏弹性。可是至少,在年轻的这一段,我会保持对“弹性”的新鲜触感。在感性与理性之间弹来弹去,不太中庸,不走云端,不喜个人英雄主义,不对自己逞能。
总的来说,跟你交流,我一定帮你留好缺口,这是交流弹性的原则。
可是,雪霁和唐嫣显然都不讲究弹性艺术空间。更甚者,她们也不崇尚“半糖主义”——既能互相关心,又不侵犯他人私密空间,既不轻易丧失斗志又不急于求成的生活态度和处事原则。
她们就像站在山脚和站在山顶的两个人,在对方眼里,她们彼此都一样渺小。可是她们却宁愿隔着千里向对方呼喊,宁愿扯破嗓子也不愿意停止口的动作。这刚好就印证了一句话,那句话这样说,仇恨,把你和敌人栓得亲密无间。
这天,唐嫣心情明显不错,便炒了几盘小菜。
菜是家常菜,粥是小米粥。在开饭之前,雪霁突然说,我们边吃边来玩故事接龙的游戏吧,当这一餐的佐料。
我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故事接龙这个游戏,我们上写作课时经常玩,把生活的莺莺燕燕,林林总总归结在一个系统之内,用超强的逻辑思维和想象力来玩这个游戏,是非常有趣的。
雪霁说完就开始讲。“有一个穷书生,娶了一位盐商丫鬟为妻。有一天,书生要那个丫鬟炒一盘菲菜肉丝,那丫鬟摇摇头,连说吃不起,吃不起。原来一碟菲菜肉丝是要十只猪的面肉切成的。”
雪霁说到这里,唐嫣接了下去:“后来,丫鬟总算做成了那道菜。书生吃了一筷,差点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了。只道,此生无憾,此生无憾。”
唐嫣说完,轮到我的时候,我说:“那我来个现代版的吧。”“后来,书生为了让他的后代还可以吃到这道菜,就对那个丫鬟说,你给我生个女儿吧,然后把这道菜的做法教给她。遗憾的是这个丫鬟却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再后来,书生就让这个丫鬟去看大夫。大夫问丫鬟,夫人可喜欢吃鱼?丫鬟回答,吃啊。鱼是多子之物,也算是一种生殖图腾,我丈夫是个文人,自然讲究这些。因我迟迟未怀上,所以我更是被要求频繁吃鱼。大夫又说,夫人此言差矣。只因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为了让鱼长得更快,于是给鱼喂食避孕药,夫人吃鱼等于间接地吃了避孕药。”
(9)
三月,气温开始回暖。人很容易就进入到春眠不觉晓的状态。可是,在这样一个月份,一向晚起的我却因为雪霁和唐嫣的相交变得早起,竟发现,原来在莺飞草长的季节早起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春眠不觉晓,那是因为好梦留人睡。眠而觉晓,亦可以听见晨钟暮鼓,群鸟乱鸣,满耳的珠圆玉润,这种感觉煞是特别。
每一种生活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吧。
你见过清晨城市的大街吗,行人稀少,安静,似乎整条街中只有密密麻麻的广告牌在呢喃细语。清晨的大街,刚刚清扫过,干净,落花堆积在墙角,带着余香。
也还是有落叶的,当布鞋落在成堆的落叶上时,声音是脆的,特别好听,但敌不上鸟鸣。
树上有飞鸟飞动。叫不出名字的。偶尔有一两只小鸟扑落在枝头,会忍不住想要去逗逗。
城市存在的这一刻安稳而均匀的呼吸,是难得的。这一刻的山涧鸟鸣,鱼翔浅底,这一刻城市的面容是安睡,像一个纯真的孩子,毫无杀伤力。
三月,是学雷锋月。也是抱抱团最忙的一个月。
三月,是向日葵开花的三月,我看见很多很多的笑脸。
当大家都忙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唐嫣和雪霁从来没有过任何过节。饭桌上大家默不作声地吃饭。吃完饭后有人洗碗,有人浇花,有人拖地,表现得都特别中规中矩。过后,又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在参加各项学雷锋活动的同时,唐嫣和雪霁都开始了繁复的面试。
“女人,在挑水的同时,要学会为自己挖一口井。”这是唐嫣一直奉承的原则。对于唐嫣来说,这口井可以是李主编,可以是美食,也可以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总之,她早就在打井以便不时之需,她坚信,自己干的,是比一只乌鸦找水喝更聪明的事。
“大学,只是块跳板。通过这块跳板你要到达的是另外一种高度,那才是让你尽情展示的平台。”早就谙熟这个道理的雪霁,从一开始就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大的激情,更多的清醒去面对自己的大学和未来,厚积是为了薄发,雪霁所等待的是一片可以让她搏击长空的平台。
总之,一切都不会是问题。当我从房东口中得知雪霁和唐嫣都争着去还房租的时候,我想,或许我的生活可以这样一顺溜地过下去,无风也无雨。
三月,是阳春的三月。
(10)
“真搞不清楚这社会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雪霁回来的时候明显的心情不佳,黑着一张脸把一叠照片往床上扔:“第一次听说原来毕业照是ps给p出来的。”
当时的唐嫣已在厨房捣鼓饭菜,一听这话便来了精神,迅速从厨房跑出来,抓起照片一张一张看起来,啧啧称奇。“啧啧,有意思,有意思,比我做饭有意思多了。看来我们是老了,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唐嫣明显的逗趣口气。
“忙,忙,忙,每个人都说忙,没时间见一见,没时间拍张照片,这可是一辈子才拍一次的毕业照!忙,最好忙到没有时间毕业。”
“忙,倒是有时间天天挂在网上p照片?”唐嫣的话一针见血。“幸好我没有那个叫毕业照的东西需要去拍。”
“太过分了,这群受现代元素污染的现代人。”
“现代人受cyber的影响的确是很大,包括我接触到的很多师弟师妹,几乎无不崇尚赛博。”
“广泛流行的cybernetics真让人担忧。”雪霁的语调不自觉地往上提了一下。
“什么是cyber啊?”唐嫣似乎很好奇。
“cybernetics代表“与电脑相关的”,它在希腊文中记为kyber,意思是舵手。乘风破浪的舵手。”我说。
“就是把人和信息源连结起来的新型交流空间。”怕唐嫣不懂,我又补了一句。
就在唐嫣若有所思时,雪霁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师弟师妹?不行,这样的话,新一届抱抱团的候选人演讲我得去看看。”雪霁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道。顿了顿,雪霁想起了什么似的,她问,对了,你心目中有最佳候选人了么?
“无限风光在险峰,如果刚到半山腰就打马回营,又怎么会知道,再坚持一下下,就可以一览众山小了。”这是当年我成为抱抱团候选人的时候雪霁常对我说的一句话。然而,当我接了抱抱团的班之后,雪霁就不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抱抱团的一切活动,她只是抱着胳膊看着,好像事不关己。我以为她只是并不着急插手。到后来,她似乎真的放手了,我完全感受不到她背后的手的力度。
可是当我觉得累了,想放弃了,回头想一想雪霁的这句话,又好像有一股力量,鼓励着我走下去,走下去,挺下去,就可以看到月亮发着宝石的光。
如今的雪霁站在准毕业的点上,学业告一段落,事业还没开始,奔驰了二十几年的生命好像突然停了下来,有了空隙,有了平缓的呼吸,在平日忙得昏天暗地的时间里,有了管闲事的心情。
“把你的触角伸得远一点,再远一点。”许久不曾过问抱抱团事务的雪霁对抱抱团新一届的接班人工作似乎特别上心。
“选候选人之前,你得搞清楚,为什么有些人的成长历程一路绿灯,可是他们仍对自己作全盘的否定。是因为他们觉得,蒙娜丽莎根本没有笑吗?”
我想不明白,蒙娜丽莎不是笑了么,还是雪霁被准毕业冲昏了头了?看来,准毕业和候选人都是个难题。
(11)
你一定不能想象,我干净舒适的房间内,养着壁虎。我的房间里装着网门网窗,一般情况下,是没有蚊子来访的。夜深人静,失眠的时候,我喜欢躺在床上,看壁虎在雪白的墙上一阵折腾,心里蓦地一阵痛快。我会不定期捕些蚊子放在我的窝里,看小家伙吃得心满意足。或许有着看似安逸的生活是我和壁虎的共性吧,然而,我们却失去了,觅食的乐趣和生存的能力。
自从雪霁唐嫣来了之后,捕捉蚊子给壁虎提供就餐的任务就不再落到我身上了。壁虎的窝里少有断粮的时候。想想真觉得好笑,三个忙碌的年轻女孩,竟都分了一些心思给壁虎这只无关紧要的小动物。
“对于主流思想,除了宣扬,我们别无选择。”文学理论课上,正义、勇敢这些动词是如何地底气十足。下了讲台,老师立马换了一种“别无选择”的口气。正义、勇敢,这些都是摆在台面上的名词,这种词语正在日益消失,别无商量。它告诉我们,堂·吉诃德式的长矛,人手一把,必不可少。可是谁又能确定,这把长矛最终不会成为别人勒令自己屈服的武器?
天使和魔鬼的比例真的是1:100吗?我喜欢在夜深人静和我的壁虎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壁虎毕竟是软弱的。它只能别无选择地把我抓的死蚊子吃得一干二净。
无论如何,只要壁虎还在,我就不觉得自己可怜。
(12)
有一些情感经历在臻至完善之前,总有那么一个阶段,那样一个患得患失的状态,就像手中握着的笔失却了灵感写不出字可心却执拗地要把故事编下去,编下去,让美丽的故事越过四级,六级,八级,超越专业与非专业的界限。
并不是两个相见恨晚的人最终都会成为情侣。我敢肯定,秦始皇和武则天这两个性格相似的人若能相逢,一定埋怨上天遇得太晚。同时他们也一定不会结合。相遇相知并不等同于惺惺相惜,这是很多悲剧产生的原因。
现代人总喜欢拿类似这种冲击性强的事物来编剧,让故事的精彩与毁灭相依相伴,搞得世界像是很无厘头。
酒真是个好东西。我是一个喜欢酒喜欢小角落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呆在教室里我就喜欢坐在偏靠后的位置。前面的人丁稀少或热闹非凡,皆可悠闲地当做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来欣赏。
我并不喜欢人群,那并不意味我不合群。我很明白,这个社会的主流,是朝着哪个方向涌动的。一直不想面对的,是明流下的暗礁。
在桥上看风景的人,一样被别人注视着。
最害怕是坐在前排听到后排的人的叹息声。无奈用声音来表现则更客观。
人群总是聒噪的,流行乐发出的靡靡之音让人群沸腾,让世界浮浮又沉沉。
情侣间失去理智的对话足以让你的耳朵残疾。
然而,木偶的线终被牵动,惹来许多多余的眼泪和笑颜。
长大之后,越来越多的东西流入耳中,也就越发容易失去判断力。很多人说,音乐根本不值得相信,更别说,靠音乐疗伤了。流行只是一种炒作,是市场经济控制下的文化形态。品味,永远比流行重要。
或许音乐真的不值得相信,当聒噪的音乐充斥在耳边,那些靡靡之音简直让我灵感枯竭,让我怀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触感,怀疑这个世界的真感。我想,或许我该抽空去听一听经典电影的背景乐,那一类的小型交响乐,总是让人想象的翅膀一下子扑腾起来,让向往蓝天的心瞬间吸足氧气。
(13)
雪霁和唐嫣两个人的摩擦对我的记忆来说,是养分和水分,牵引着我回望过去,向土壤的更深处生长。似乎每一件事都有过去的影子,有关过去的点点滴滴,不断不断地提醒我,做个明媚的女子,做个明媚的女子。
代表灵感的左手总是忍不住要去揭开那蒙着时光的旧布,活在当下的右手总是不断地提醒说,算了,就让时光带着我们远走高飞,不好吗?
右手终究拗不过执拗的左手,虚弱而不可捉摸的左手总是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于是往昔的峥嵘岁月带着流光溢彩出现在日记本里,过去的朵朵寸寸,充盈心间。“嫁人就嫁灰太狼”“李敖滚蛋,勇气留下”“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这些都是我们的青春印记,无可挑剔。我们是飞扬跋扈的,是狂狼不羁的,是活在当下过去的地球人类。狂人日记中狂人教会我们,应该多读历史,多读过去,翻开记忆查一查,哪些人,哪些事,对了没有。
是的,狂人先生教给我们的方法的确不赖。过去的事情跟现在丝丝入扣,你就尽管真心去相对吧。世界上并没有多少真正新鲜的事情,大部分事情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了,直到后来它成了历史。去读历史,能将现在看得清清楚楚的,用你现在的眼光,转动着的眼珠去读历史,就一定能读出心得来。
比如我们第一次知道女人和男人的区别,是小时候某个夏日的黄昏里,沙滩上穿着泳衣的男人和女人,体形上的区别,那是最初的理解。一只好奇的眼睛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进湛蓝的、纯洁的海——这个形成原始生命的地方。
雪霁和唐嫣的摩擦好像真的在莺飞草长的阳春回暖。虽然有时候错觉总是伴随着我们,可我还是愿意去相信,譬如冬日晚上安静的路边,突然有小孩发出尖叫,原来是高楼上有人在用电焊之类的工具不断地切、割、焊着铁而发出的光亮,火花从高楼飞溅下来,闪着金色的光。远远望去,好像流星陨落。而孩子们却一门心思认定这烈焰就是流星,所有我也只能告诉他们:流星来了,那你们还不赶快许愿。
风大土大,生活干燥。如果这是我们生活的真实写照,那我们就坦然地踩着落叶的死尸上学去吧。
这天,唐嫣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似乎所有不快的水分都被海绵吸了去,欢乐的她竟然烧了好几样雪霁喜欢的菜。菜的味道自然是不错,几杯小酒下肚,我看到的都是大家笑颜逐开的样子。笑颜,逐开。这个动作在我心里慢动作地播了几遍,我吃到的食物都是甜的——像吃新疆的哈密瓜一样,甜到可以把嘴唇粘合起来,不想说多多余的话。
言语总是乏力的,我总是被画面的美感迷惑。
晚饭后唐嫣约了我去散步。破天荒的,我们俩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情人湖。杨柳依依让我想到高中和唐嫣在一起的日子。一想起高中,我的心就化了,那是多么安静无害的日子,纯情的青葱岁月,值得永生怀念。
月光清朗,洒在身上,觉得又暖又凉。湖里的月影与鱼儿嬉戏,成群结对,好不热闹。
“莫,你还记得我最后一张明信片上的话吗?”
“莫,现在机会来了,李主编答应让我到电台录制一档美食音乐节目。”
“莫,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一定要帮我达成我的梦想。”
“莫,很简单的,你只需在品尝我的美食的同时,帮我添加一些流行音乐的乐评。”
“莫,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渡过这一个月的试用期吧。让美食和音乐给我们感悟。”
“莫,你知道我一向喜欢一鸣惊人······”
“莫,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
唐嫣每说一句,就破坏一分美感。过去的美,月夜的美,凉风习习的美,都快要被破坏干净······是啊,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只是你何必残忍地把沉思的菩提树变成哨子,叫醒了那一个分不清天上和水底月亮的人儿?
(14)
原来有美食与音乐伴在左右的日子是这么地超乎想象。
唐嫣一本正经地写起了乐评,不定时让我修改。那些时髦新鲜的字眼有时会刺痛我的眼睛。华尔兹吸引人的独特的生命力变成失色的碎片,埋在土地里,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云,哗众取宠的流行乐。
文字上的拖沓无力,习惯上的短话长说,思想上的空洞也就算了,她竟然胆敢把莎士比亚音乐里表现出来的悠闲和权力的本质彻底推翻,她还说,舒伯特的乐曲表现出来的奇异风格不算风格。她更加不理会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的二重奏和合奏中,依靠的是一种心理感悟。她只是一味地把措辞送到语言交流中心,再送回来,完全不考虑环境的影响。
“写乐评并不是将网友的评论摘摘抄抄,你要写出自己的见地。那些整天挂在网上的宅人的精神状态并不值得提倡。当然,充实的思想也不在于言语的富丽,引以为豪的该是它的内容。”实在是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我向唐嫣提出我的看法。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不拿唐嫣写的乐评和雪霁写的有血有肉,具体可感的乐评进行比较。
学术允许争鸣。唐嫣笑嘻嘻地说。
(15)
不知是木棉看着我长大的,还是我观望木棉经历风霜。似乎习惯了,自己的成长,有木棉的陪伴。
就是喜欢木棉的那一份正直,凛然。开花的时候,满树火红,毫无保留,好像英雄的热血在枝头尽情燃烧,远远望去,好像欢快跳跃的火苗,气势满满。掉叶的时候,掉得一叶不剩,干干净净。
最令人激动的,要数飘棉了。偶一阵宣告夏日到来的大风,白棉絮纷纷而落,飘下丝丝不舍,丝丝留恋。这多像年少时我们的爱,纯洁,执着,不含杂质。
然而这棉絮,终将要飘走,无法挽留。
而今,木棉开花了,一大片的灿烂。光秃秃的枝头上绽放的灿若火焰花朵,像红霞满天,
又像烈火熊熊燃烧在枝头。
“就是要这一份热血奔涌、奋发向上。”唐嫣说。
“就是要这样一份凌寒独开,傲立天地,敢为人先。”雪霁说。
“就是要这一份正直。正直!开花,棉絮纷飞,直到枝繁叶茂,在炎炎夏日撑起一片阴凉。直到暑假真正到来。”
所有的褒奖都给了木棉。然而,站在笔直的木棉躯干下,我们仍姑息着很多东西,包容着很多东西。包括那些过分恋春的回顾,那些在细雨中漫步的感伤,那些无理取闹的人的无理要求。
木棉花一落,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修改唐嫣那些东拼西凑的乐评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文字对我来说,失去了亲切感和吸引力。我不再为第五维写稿,那让我觉得兴致缺缺。
这天傍晚,正当我为唐嫣那些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文字头疼时,唐嫣喊我去进餐了。
“注意一下文字的经济,忌故弄玄虚,忌无稽之谈。”我伸了伸懒腰,简单地表明我的看法。这是我在看了唐嫣写的关于流行歌《私奔到月球》的乐评的第一感受。这“写文章,不就像做菜吗,添加很多的调料才能色香味俱全,一家之言,只能算是米饭,单调而乏味。”
我顺势夹起一块糖醋鱼,说:“就像莱伯的音乐,没有一丝一毫的浪漫,可是依旧美好。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偏喜欢那些被一再加工而失去原始鲜美味道的食物,这硬邦邦的又酸又甜的东西,又有多少人记得,她曾是一条自游自在的鱼?就没有人想要问一下,这条鱼的意见吗?”
唐嫣听了这话,眉头动了动,夹起了一块日本豆腐,说道:“很多的人追求日本豆腐这种鲜嫩的口感,她在品尝的时候,是否也应该想到,这也是加工加出来的,是比做糖醋鱼复杂上百倍的工序加工出来的,可是,她一样忽略了,这种鲜嫩的口感,其实也是假的。假的东西,一样成为主流。”
唐嫣的话字字珠玑,说得我无可辩驳。
春日里走南闯北,随处可见木棉花开。错落有致的木棉花期,凑成一整季的灿烂,自成一格。
在树形高大,雄壮魁梧,枝干舒展,花红如血的木棉底下看春末的棉絮随风飘落。朵朵棉絮飘浮空中,如下六月雪一般,有一种冷艳的美。
英雄树!英雄树!英雄树!
给唐嫣改稿改到心烦的时候,我就跑到木棉树下,倚树望天。我常想:为什么木棉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去飘棉,而不受人为活动的影响?
人啊人,总是这样,彼此依赖,彼此影响。结果群居时忘了守口,独坐时忘了防心。群居时,总想畅快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自然而然地,就把不该讲的也讲了出来;独坐时,思维的野马最容易脱缰,想成功,想美誉,想着许多没有关联的东西。
“做一颗生命力顽强的木棉籽,再恶劣的生存环境,都能够发芽生长。”高中时代和唐嫣倚树望天的时候,这句话高频出现在我的耳边。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不同的价值观,只是因为我们一起在树干上刻过“a b c d e f g ”;一起放过风筝,非常有心的她骑了自行车来配合我的风筝起飞;收过她从莫斯科寄回来的套娃和日记······因为记得,所以包容,那些日子是怎样的安静无害,让人不忍。
套娃代表思念,风筝代表牵拌,a b c d e f g 的意思是“a boy can do everything for girl .”想起这些事如数家珍,所以现在的我只能数着日子,只能期待,如果有一天不再能凑合,就让时光带着我们远走高飞去吧。
套娃是个有故事的人,而我喜欢礼物的故事超过喜欢礼物本身。
纵然我无意去了解那些自然规律,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木棉的特殊性,是在早春二、三月萧瑟的枯枝上,先是绽放了满树火红然后才萌发新芽的独一无二。
(16)
我看中的抱抱团候选人雪霁并不满意。
那是一个长相很甜美的女生,唱起歌来,小小的身子有一股强大的爆发力,给人以震撼。
我微笑地坐在观众席最中间的位置,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站在台上忐忑的人可是我,不禁感慨万分。
“你能告诉我,你看中了她哪点吗?”音乐到了最高潮的时候雪霁问。
“能歌善舞,乐群,有个性,有主见。”信手拈来,我一下子举了n个优点。
“不,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你不觉得她身上缺了一种东西吗?”
我想了一下,回答不出来。
“隐忍,内敛,”雪霁提醒道:“抱抱团需要的是一个懂收懂放,运筹帷幄的人。像这种一味张扬个性,有时悲观,有时又盲目乐观的候选人是最要不得的。换个人吧。”雪霁的口气似乎不容商量。
“如果我不同意呢,”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蹦出一句,“山到绝顶雪成峰,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决定呢?”
雪霁无声地笑了,说,你颠倒了整个世界,去摆正她的倒影,你觉得值么?
“我当年看中的就是你的内敛和隐忍。你不争不抢,可是你心中有自己的砣。你不依靠任何人,你非常明白自己该在哪条路上哪个位置奋斗。就像你写乐评一样,你虽然对下里巴人颇感兴趣,可你仍定力十足地写着你的阳春白雪,不是吗?
你有梦,你早已选择,只是你一直不愿面对。你喜欢音乐,可是你却听从了身边人的意见,读了中文。你逼着自己去干很多的事,自然而然地一次次对自己的本意退而求其次。你不断不断地写乐评,你以为自己可以对专业一丝不苟。你相信两者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所以你告诉自己,坚持。其实你错了,你早就悖离自己的初衷了。
当你的梦止步于想象时,你就想假他人之手去把它完成,难道这不是逃避么?不是懦弱么?
清醒一点吧,要知道,我当初看中的,并不是你的懦弱,你不必把它发扬光大。”
雪霁赤裸裸的一番话,像细针一般,挑着我内心的刺。
是的,我承认,我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了倒退。我早就知道梅德尔松的乐曲缺的就是勇敢的旋律,可我还是不够勇敢。
你曾说,云倦了,有风扶着;风倦了,有海托着;那我问你,如果海倦了呢,堤倦了呢,该怎么办呢?还是一样劝我别放弃那些能够抵抗脆弱的天真吗?还是一样抵抗着那些有着强大生命力的新生事物吗?
这个是什么。雪霁看到我桌子上的名片后,问道。
那是上次唐嫣一个朋友来这里的时候留下的。没用了,可以丢了。我随口回答。
雪霁的脸色突然变得好难看。她说:“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雪霁说,感谢上帝,人类现在还飞不起来。所以不能像蹂躏地球一样去蹂躏天空。
被唐嫣的乐评搞得焦头烂额的我已经失去了玩文字游戏的兴趣,是怎样就是怎样的,我没工夫去琢磨那么多,我也几乎忘记了,我窝里的壁虎,需要我捕食蚊子去喂养。当我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怎么也找不着我的壁虎了。我的壁虎好像丢失了,在我还没学会坦然地跨上人生的跷跷板,与他人平分秋色而不受伤害时,我把我最亲爱的伙伴丢失了。
(17)
太阳喝醉了酒,满脸的通红。情人湖边的柳树估计站得脚都酸了,废话都不说一句。夏天就这样悄然而至,尽管她也穿红戴绿,人们却不像迎接春天一样迎接它。
我站在与云端相触的夏天的天台上听歌,视线所到之处,如摇滚乐中的女声,像刺一样直指苍穹。我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渐行渐缓的声音,能看见太阳的轨迹在身上纵横驰骋和跟在时光背后月亮攀爬的影子。
“天上的路为什么没痕迹呢?都不需要路标么?月亮没迷过路么?”我用手指指着天空,迷迷糊糊想起了小时候。
这么多年了,一直像生活在空中楼阁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未曾理会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知不觉,竟有些害怕,某一天,这种生活一旦改变,这座空中楼阁将轰然倒塌,那时自己会不会一脚踏空?
有时候帮唐嫣改乐评,会改到有山穷水尽的感觉。唐嫣的乐评跟初中生的水平没什么两样。她会随意把“相敬如宾”这样的词用在随意的两个人身上,会出现一些类似“炊烟袅袅升起”的错误,难道她不知道,其实“炊烟袅袅”已经包含了升起的意思?当这样的文学硬伤多次出现以后,我再次向唐嫣提出了我的意见。
没想到唐嫣竟是满脸的不在乎,她神态悠然地领着我去“百度一下”,结果发现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网友用的都是“炊烟袅袅升起”这一说法。于是唐嫣说,这已经成为一种大众趋势,一种流行,我希望你能学会放生,一如一个小学语文老师一定要学会对小学生的作文放生。
“没有思维的人犹如没人居住的大厦,很快会倒塌。”我晒出我的观点。
“不,很快会有很多人被吸引,来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厦。”唐嫣答非所问。
无论怎样,唐嫣始终保持着一开口就让每个字落地都铿锵有声的风格,让人不由得想起“飞矢不动”的诡辩论著名命题。
“总之,冠和帽并不等同,我希望你不要再犯这种穿靴戴帽的毛病,还有,写乐评并不是一条能够发财致富的路,你不要一味追求高产,为赋新词强说愁毫无意义,我希望你在动笔之前认真去听一听那些你要写的东西,好吗?”
唐嫣听后咯咯地笑了。笑过之后她格外认真地说,莫,你以为文字会是锤子吗?不,我告诉你,文学只是一面镜子,只能反映生活。既是这样,为什么不把生活反映得多姿多彩一些呢?你的想法,太幼稚和脆弱。你知道吗,每一次帮你梳头发,我都觉得你的额头太宽,留着刘海也不是,不留刘海也不是。你知道吗,我宁愿你像《色戒》中的王佳芝,从一开始,张爱玲就用“额头稍嫌窄”为她后来的败事埋伏笔。你应该学会,放这个世界一马,放自己一马。很多的事情,不必有太多的原则,习惯就好。
雪霁和唐嫣又互看对方不顺眼了,每天必吵。她们似乎陷进了一个叫“反驳对方”的怪圈,费着劲和彼此过不去。为什么她们不明白,友情不是升级打怪兽,来得越多越勇越好。平静中的友情,带着七分感性,三分礼数,方可像干艺术活,抽丝剥茧走进他人的内心。
“吵死人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吵······”
“对不起,我一向只吵大活人。”
“若不住海边,劝你别管那么宽。”
我一吱声,马上能引来来势汹汹的两声回声,宣告我的和解以失败告终。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想,如果我退出,两个女人之间的这台戏,会越演越烈。
有时候她们吵着吵着,我都快分不清,到底是谁和谁了。我只知道有两个影子,理性的右手压着充满灵感的左手,试图建立一种驯养关系,就跟小王子的想法一样。
有一次吃饭前,唐嫣突然很神经质地说,你拿出一根勺子,竖起来一看,每个人都是倒着的丑八怪。
我一看,还真是。于是呵呵地笑了,结果勺子里那个丑八怪也笑了。
呵呵,呵呵。还是四节拍的笑声。
呵呵,呵呵,别无选择的四节拍。
这天我和唐嫣正吃着饭,雪霁回来了。只见雪霁把包往床上一扔,突然蹦出一句:“你确定她真的是公主病,而不是职业病?”
“我啥时踩到你尾巴了,你说”
“给你一炷香,你就把自个儿当观音菩萨了,少把无知当个性”
“这才是我,有个性的我。生活给我点颜色,我刚好开个染坊,这有什么错?”······
耳边雪霁和唐嫣的声音此起彼伏,可是我脑海里却浮现上一次雪霁擦了新买的润肤膏后,把手伸给我闻,在我还没开口辨别那是青瓜味道时,唐嫣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贱骨头的味道”的场景,那个积怨的眼神格外清晰。
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三剑客,必有一强;难道三人居,必有一伤?
春天已经过去,却有绿色的积怨,沉淀在叶间。
原来这个世界,只有黑,才是真实的,白,永远是乏力的。
而书生的能见度,到底有多远?
在我生日那天,我回到家,竟看到一大群人还有唐嫣以及雪霁聚在一起等着给我过生日。这叫我诧异。
只见他们关掉了灯抬出来蛋糕点上了蜡烛唱出了生日歌,更让人惊奇的是,当我许完愿睁开眼睛竟看见满屋子的萤火虫在空中飞,特别地美,仿佛置身梦境般。
我抬起头看飞舞的萤火虫,舍不得眨眼。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虔诚。
“喜欢吗?”唐嫣说,“这可是我在网上订购的,8块钱一只呢。”
我伸手抓了其中一只萤火虫,小心地摊开掌心,看着那小小的光慢慢地升腾起来。
party开始了,喝酒胡开玩笑还有唱着谁也不当真的情歌,免不了的就是玩游戏了。90后的孩子中,玩得最上手的游戏应该数“真心话大冒险”和“心口不一007”了吧。真心话大冒险是猜拳或划拳,由输的一方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择真心话,则由胜方随意问输者问题,输者必须全部如实回答;选择大冒险,则胜方随意出任何行为指示由输方尝试完成,如果输者这两个方面的惩罚都不想接受,那只能选择罚酒了。
一开始猜拳,雪霁连续输了三次,然而,她既不玩真心话也不玩大冒险,于是一个劲地被罚酒。轮着玩了几圈过后,唐嫣开始输拳了,她选择的是真心话。
雪霁问:“主持人的位置好坐么?你觉得你坐得稳么?”
问题虽然有点奇怪,但唐嫣还是回答说:“我不过是临危受命。”
有了这个开始之后,雪霁和唐嫣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轮到她们划拳,无论谁输了,都无一例外选择真心话。于是有了无数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
“张爱玲有三恨,恨出了个什么结果呢?”
“结果就是,海棠无香,鲫鱼多刺,红楼梦没完。”
“说说我这人有什么特点”
“你这人的特点就是没特点”······
“没特点的你,是怎样找到工作的呢?是通过特殊手段吗?”当雪霁抛出这个问题时,我赶紧凑过去说,要不,我们来玩心口不一007,好不好?
众人一致叫好。大家可能都注意到了,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心口不一007”的游戏规则是由开始一人发音“0”随声指一人,那人随即发音“0”再任指一人,第三个人则发音“7”随声用手指作开枪状任指一人,中枪者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但要做投降姿态,中枪者的左右两个人则同时发出“啊”的惨叫声。当然,发音“7”的那个人可以开枪打别人,也可以自杀。如果是自杀的话,自杀者自己就要叫“啊”,而左右两人就应该作举手投降姿态。如果没有及时做出相应的姿势,就算是输了,自然也是罚酒。
其实这个游戏考的就是思维判断能力,这个游戏平时基本上玩不起来,一定要等到喝了不少酒,至少到了微醺的状态,杯盘狼藉,众人打开了心,不再正儿八经,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错漏百出,这才是好玩之处。
然而,唐嫣和雪霁都当这个游戏是一场生死较量似的,纠结在一个打不开的心结里。她俩的精神高度集中,思维清晰,眼神犀利坚定。气氛剑拔弩张。
我从没见过玩游戏玩得这么较劲的,似乎无关娱乐,无关风月,而是在争一样什么东西,而得到这样东西之前要先把对方击倒。
游戏依然进行着,有的人感到没趣,找了个借口跑到阳台赏月吹风,有的人玩起了斗地主,还有的人干脆躺在地板上聊天。
中途我替唐嫣挡了几杯酒,头有点晕晕的。于是我上了一趟洗手间,结果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大群人围着雪霁和唐嫣——雪霁和唐嫣厮打了起来。
(18)
雪霁是喝得醉醺醺回来的。送她回来的,是一个面容精致的陌生女人。我总觉得那个女人高贵的气质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道谢过后我把雪霁扶到床边上,半醉半醒的雪霁突然抓住我的手说,你真的不介意吗,一直那样帮她?
她?我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就是她,就是她,那个跟我抢东西的坏丫头。雪霁突然大喊起来。喊过之后,雪霁央求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忙拍着雪霁的背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你就安睡吧。
雪霁睡着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纠结在一起,理不出线索。就这样,我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脑海里播放着乱码的电影。
每个人的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面对着天花板渡过的。雪白的天花板,或许雕刻了思想的全部内容。失眠的时候,思念某一个人的时候,有疯狂的想法的时候,收容你的只有那一块属于你的天花板。
一个人退到无路可退最好用天花板来刷新心情,或者让自己的心在天花板上写字,或者睡上一觉,或者干脆让天花板收容自己的泪水。
一个人只有在面对天花板的时候才不会说谎——对自己的梦说谎,做的纯属无用功。
睡得好吗?这是雪霁醒来后我说的第一句话。清晨的朝颜铺满房间,风很大,好像它开了个玩笑,把墙角的花啊草啊都逗笑了。
雪霁,你快乐吗?我问道。都说要看一个人是否快乐,不要去看她的笑容数量,要看她清晨梦醒时一刹那的表情。
你守了我一夜?雪霁死皱着眉头说,似乎带着很大的不满。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气的雪霁么?我几乎是歇斯底里:有什么委屈你可以说出来啊?沟通一下会死人吗?我看再不沟通才真的会死人吧。
“你想听故事吗,好,你听仔细了”雪霁接茬儿说:
“树本来是坚强的。但树不经意被藤依附。被藤缠绕时,树是脆弱的。树旁的花草,总是嘲笑树。因为,没有被藤缠绕的花草。不懂拒绝,是树的悲哀。别无选择,是藤的无奈。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雪霁的故事讲完了,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音。我整理一下思绪后说,那是因为树懂得布施爱,才会收获爱。如果,我是说如果,生活令你沮丧,并不是说生活对你没有意义可言。最大的可能是你遭遇了某个生活按钮,你觉得受挫是因为你反复找借口,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然后你才觉得很崩溃,是吗?
雪霁低着头,并不搭理我,我又继续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别人来说,你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按钮呢?你和唐嫣为什么非要选择充当伤害彼此的那个按钮呢?
雪霁还是没有说话。似乎话题有点沉重,于是我换了个角度说,你看,现在社会不都提倡和谐社会么,看我们抱抱团,不都提倡友好团结么,你和唐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之前有一段时间,大家相处得不是挺好的么?
“那是某个下着大雨的深夜,我和她在阳台上碰面了。当时我们都一心想着抢救阳台上的那些花。等到抢救完了,我才发现,她的衣服全湿了,可是她毫不在乎。那时我觉得她是一个热血的女子,我对她的好感是从一盆花开始的。”
“那后来呢?”唐嫣把花称为“叫不出声的惊叹号”,唐嫣爱花,我是知道的。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是后续的故事。
“你知道,很多从第五维出来的人,都到李主编那里去了。一开始我也是到李主编那里去报到,而且还颇受重视。可是,当我快要接手的时候,半路跑出来的李主编口中很有能力的人代替了我的位置。那个人,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唐嫣。一开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我看到了你桌子上李主编的名片,我才一下子明白过来。我知道,你的朋友是记恨我。她觉得我白白分享了属于她的东西,又跟她分享了跟你一起居住的时光。”
“你想太多了吧,”我感到匪夷所思:“难道,她不明白,一切都回不去的。”
“虽然闻所未闻,可是眼见为实,千真万确,她是用特殊手段才坐上那个主持人的位置的。”
“这也太不可理喻了吧。”难怪说女人和花,男人和美食,是多么密不可分的东西。斟酌再三之后,我说:“可是你也不应该钻在这个死角走不出去,要知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去大地方感受气派,去小地方可以感受气质,就算是走长廊,也给了你思考到底要去哪的余地。”
雪霁没有理我,径自说了下去:“其实,所有人都说,我选的音乐风格,写的乐评是最搭那个节目的。”
(19)
也许是在很多年后,在特定的场合,我们都会选择转身,然后决绝地离开。曾经那一个迎面而来的拥抱,能够用来怀念,这已是难得。人生都是这样,不能选择转世,只能选择转身,鼓起勇气离开,鼓起勇气告诉自己,这是成长的代价。
“你走吧,你已找到工作。当然,我还是会帮你,直到你的试用期结束。”我抽空对唐嫣说。
唐嫣嫣然一笑:“我早已料到。”
“这么多年了,你的情商还是那么低,还是那么容易听信别人的话。我猜,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心软和懦弱吧。像以前,你总是把写坏的情书丢进垃圾桶后,又开始后悔了。”
“我迟早会离开,你早应该料到,我会离开这里,一如当初你离开晴逸轩一样。”
“你要记住,婴儿不服从任何人,但一切都得服从她。一群人逗着哄着婴儿,总能让这群人都变成婴儿。不要想太多,告诉自己,自己就是那个婴儿。”
“对了,我走之后,你要记得多捕些蚊子给壁虎吃。不然,他会觉得生活无望的。”
唐嫣还是保留了她的风格,一开口,就会连珠炮般说一大串。而此时,我的内心一阵难过,久久说不出话来。唐嫣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别这样。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老说我做的饺子皮简直就是皇后她妈——太厚。呵呵,没关系的,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阿q正传》里面的那句话的,那句话说“洪哥!我们动手罢!”。动手就该干净利落,套句已经不流行的话叫青春不留白,活够一分钟用足60秒,想做一件事,就卯足了全身力量去做,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那不是我的style。
唐嫣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好像要把她这一辈子想对我说的话全部说完一样。见我不语,她又补充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这可是你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是的,当初唐嫣初恋时,是我陪在她身边。一开始,她整个就一大头葱,喜欢一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开口说出来。那时我就劝诫她,开弓难有回头箭。但她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只是不断地重复,成了,请你吃一三五。我琢磨了很久,才搞清楚,原来一三五是优酸乳。
她告白失败后,我又劝告她,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好吧,既然不能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吧。没准这也算是豁达人生观中的一种。
就劝开那一块面对着的素着颜的天花板吧。
一切好像被一只不知名的大手操纵着,揉拧着不由分说向未来奔去。唐嫣成了著名电台一档美食音乐节目的御用主持人,而之前那档节目的候选人雪霁却被刷掉了。
不过,唐嫣确实有主持人的范儿。有偏激的网友在网络上评论她“你去死吧”时,只见唐嫣神闲气定地敲出几个字:“好啊,你前面带路。”
唐嫣做的那档节目的全部追求都砸在“新奇”这两个字上。菜式要新,乐评的观点要奇,总之,为了符合那些现代人所谓的感官体验,她一点都不介意让一道俄罗斯风情的菜搭上清新爽朗的夏威夷曲风的音乐。完全不思考,怎样的节目才是观众最需要的,能真正解渴的节目。
“当你的乐评和你食物的保鲜期是一样的,你的乐评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禁不住向唐嫣抗议。
“亲爱的,我知道,那是你的专业,”唐嫣笑得亦正亦邪:“在专业范围内,你有你的徐志摩,一旦踏出专业圈,我劝你不要迷恋徐志摩,徐志摩只是个传说。要我说文科生的工作,哪一件不是空手套白狼呀。”
我在心里琢磨唐嫣的话,暗暗叫绝。
没想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抱抱团竟然出了纰漏。
有一个路人在跟抱抱团的团员拥抱超过10秒之后,还死拽着那个漂亮的女团员不放,拉扯之中,女团员一气之下,就给了那个路人一巴掌。结果引来一大群人的围观议论,褒贬不一。虽然后来这个路人自知理亏,在慌忙之中溜走了。这件事无疾而终,但随着而来的却是一大堆的评论。
“在东西方文化存在巨大差异的现实情况下,抱抱团不仅不可能达到促进社会和谐的目的,而且还有可能引发一些人的性暴力。照搬照套地去“抱”,难免失之于底蕴不丰和肤浅。”
“站在马路中间练太极,真的可以以柔克刚吗,别傻了。”
“抱抱团,站起来吧,社会需要你,你不能摔跟斗。”
“抱抱团,不要把自己当老鼠,否则一定被猫吃。”
“永远都不要构思过度,女人最容易构思过度。”唐嫣曾背靠背跟我这样说:“这世界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美好。”
如果世界真的不够美好,为什么你还要偷走彩虹漂亮的外衣呢?
我终于明白,并不是多织一条围巾就会温暖些许,并不是发明了电灯就不再有黑暗。天黑什么都可以躲藏,躲不了的是,一个人的心伤悲。
雷锋迁移不用户口,三月里来,四月走。千万别跟我说,这种自动生成的社会现象,习惯就好。
抬头,我看到,天空中,一飞而过的蓝乌鸦。吖吖吖吖,我真想学着它们叫几声。
(20)
我的壁虎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着。
然后我发现,我装着网门网窗的房间里,电线下有一个小洞,它应该就是从那里逃走的吧。
少了一只壁虎的日子,日子有些空荡荡的。尼采说,当我厌倦了寻找,我便学会了找到,是这样吗?如果我既厌倦寻找,又没有找到呢?
雪霁默不作声地填起了词。虽然说,我相信雪霁的功底,可我还是感到讶异。方文山的词,素颜韵脚诗,这些被时尚推到顶峰的东西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晚上,常见雪霁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雪霁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独立存在这个世界上,她有完整的人生观,爱情观,世界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接下来该攻打哪座城堡并预算会接收到什么样的眼光。所以在她清醒地活着的时候,她的世界是异常残酷的。
我就做不到。我会在思考中偶然发现,自己太擅长于在一个人的主观世界里兜圈圈,把自己兜得晕头转向,却对棘手的客观事实一点辙也没有。
这就是优弧和劣弧之间的区别吧。但我并不因此自卑。因为我明白,只有优弧和劣弧组合在一起,才能构成无懈可击的圆。
雪霁填的词,忧伤而美。她能够抓住一个意象,对其进行渲染,像文学创作一般。比一般肤浅的流行歌词经得起推敲,但却难以广为流传。《荷恋》是雪霁的处女作,在电台首播那天,我和雪霁开了瓶红酒,坐在地板上听这首歌。缓慢的旋律给人带来一种特殊的感受: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微微地凉,微微地呛,微微地露水清香。
a1春的媚 飘在空中总不和谐
原地转圈 耗尽相思我疲惫
闲愁纷飞 故事被你潦草收尾
花开一夜 谁闻到暗藏的伤悲
b1手捧一簇清辉
过客的酒还剩几杯
笔下断墨残垣
清明水上细雨纷纷飞
a2你的媚 笑容绽放在风里面
如花美眷 就为爱勇敢一回
蜻蜓点水 你轻轻吻过我的脸
叶微微垂 叹风清云淡梦太远
b2月难圆月难圆
是非情字总迷人醉
耳边话已走远
青花瓷盘落地声声脆
a3夜太黑 有多少人相信轮回
大雁迟归 看不见人字优美
温柔一现 谁能够留住谁永远
离人的泪 落在断桥旁滴滴碎
b3空中阁太唯美
蜻蜓点水微微暧昧
起飞你已起飞
接天莲叶我为你送别
副歌部分反复重叠,几乎让人有穷途末路的感觉,可是,突然间,又看到了明媚的春光。略为沙哑的女声再搭上小型摇滚乐,每一个鼓点敲击的地方,让人感觉恍然隔世。心里压着千层饼,每一层的每一平面都在对话,千层的对话被压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在压抑中看到一种绝美,感受到一种压抑的畅快感。
“写得真好,”我为雪霁鼓掌:“难怪所有人都说,学中文的人,都是万金油。”
雪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当年,我们的导师还说,中文学好了,干什么都催枯拉朽,
但很多时候,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之前总要先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人生不过是一场底气十足的自我表演罢了。”
雪霁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原来蒙娜丽莎真的没有笑,只不过仰望的高度不同罢了。
(21)
沉默不语的天花板,一脸严肃。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吧,它让人学会直面矛盾,回顾,反思。未来躺在唐嫣身边的或许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板,平时说着一口带家乡口音的普通话,睡觉时鼾声震天,让唐嫣不得不躲到床边的角落里,不得不给自己的梦境加上字幕。雪霁未来的人生里出现的或许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体贴入微,笑容温暖,可是却躲不开加班的命运,每天为了应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