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初中作文】
十三岁的那天,从老房子黑暗的楼梯上摸索向下。木头制的楼板,会在哪一级上突然如同软肋,踩上去,微微凹陷着,不轻不重的危险。从前的我们矮个头,现在长大了,陈旧的木板发出愈加清晰的声响。十三岁那天,还睡得不知晨暮,大段大段时间用来看电视,在床上翻个身,过了半天也懒得动。枕头下塞着一两本小说,总是抱怨里面的主角获得过分容易的幸福。
十三岁时听见快乐的歌曲,又渴望着自己有成熟隐忍的脸。覆盖了城市的雨季催生出无数暗处的茵类生物,在哪个不知道的角落滋长。而此刻我们神情倦淡,一些情绪比菌类更加渺小,它们像迅速病变的细胞爬过某个地方。
第五根肋骨里,左侧34度,心脏边缘,手指按下去。酸,和疼。——就是这里。所有无法找到解释的疑问、所有不见痕迹的造作、所有半透明色的落寞,都在这里着陆。而最轻薄最轻薄的无知就这样把它们拉拢在身体里。那年,我十三岁。
有时候大人的愚蠢近乎一种天真,他们还在尝试用“反叛期”和“青春期”来限定每一个十三岁的我们,以为花季和雨季就是全部的世界。
看不见月夜的人狼,彼德潘的never-land也不在地图上,漫画里大崎娜娜抽的BLACK STONE哪也买不到,榆野卯月骑车经过的那条樱吹雪街道只在镜头后。它们全都在现实里消失不见。每一天每一天穿过同样的马路,迎面而来的不是千年的冰原和惊动的飞鸟,眼前交错的只是挂满的晒洗衣服,和路雪的爱心标志,公交车顶着不同的数字,在城市交错出繁复的轨迹。我们就在上面的某个小点前,独自时表情如同小说中般冷漠。
世事是飞快引线而过的针尖,绕成白色韧性的痴茧,包裹住未成年的躯体。
伤感的传奇于是近不了身,奇异的星辰于是只在视线以外,连下雨前翻滚的云层都越加遥远。在如常的日子里将自己泡成一片舒展的茶叶,却无法意识到痂茧外浩瀚的海水。
我们都是这样。不知哪时突然变得通体锐利,从破开的痂茧口染上异世的色彩,从此华丽颠覆了平淡的曙光,被人称为溃烂的部分突然开出惊艳的花朵。
要怎么回忆呢,那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事情,那些安静地躺在浮草上沉默不语的表情。
那个时候还在听很老很老的歌,还穿着老套的衣服留着青涩的短发背着难看的包。我们跟着学校的广播跟着寝室里的收音机小声哼哼,我们唱:如果有一天,时光都走远。我们笑着闹着勾着肩膀从校园里走过,从教室到食堂,拿着铁饭盒一路敲敲打打如同向西的鼓手。
窗外是几株高大的香樟。它们浓郁的树阴让早晨的明亮推迟让黄昏的黑暗提早。大雨过后是一阵一阵清晰的香,弥漫在校园里,等风吹两个小时然后散去。每天都会听到树顶上有风吹过的声音。像是大海安静的起伏。
总是在痛苦里等待寒假暑假。然后在空闲里等待开学上学。在这些重复的等待和失落中我们的校服从S穿到了M后来很多男生都开始穿L。从小学到初中,默默地在香樟树下穿行了整整六年。很多年过去了可还是无法忘记那些在灯下做试卷的日子。一张一张地翻开,草稿纸上来回地写公式,然后做完收进档案夹里。关灯睡觉。带上耳机裹进被子里,于是世界变得很安静。
有人在耳边唱着,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啊。这几年我做了好多的梦。梦里的学校总是空无一人。没有人经过。没有人打扰。没有人抱着篮球咚咚咚地跳下楼梯。没有人背着画板慢悠悠地走进画室。
人去楼空。只有候鸟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飞过。飞鸟带不走如此庞大的思念。于是它们安静地盘踞在这里,盘踞在我的梦境深处。每一天都觉得是新的开始可是太阳落山后才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总有些事情让人哭。总有些事情让人笑。
刺眼的烈日下有眼泪烫伤沉默的大地。一年一年地干枯了等待和追忆。